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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达木:魂牵梦绕未了情 (九章)下
来源: 柴达木日报
作者: 郭国庆
发布时间: 2018-07-09 09:30:00
编辑: 喇淑琴

  在我行走柴达木,聚焦柴达木的漫长岁月里,始终都被人们那火一般炽烈的激情、酒一样浓郁的亲情簇拥和沁润着,以至于我总是被这片风沙主宰的苍凉、日月调合的色彩、鬼斧雕琢的地貌、长调颂唱的乡愁陶醉得不能自拔……

  可是我极力展现大美之地的镜头却是这样的空洞。

  可是我畅怀抒发西部情感的诗句却是这般的苍白。

  ——题记

  巨石阵:远古呼唤诗作风

  风乍起,乱云飞渡,巨浪滔天,惊涛拍岸……

  这是午后的哈拉淖尔为我激情上演的大湖之舞。

  朋友说,此时离开她是最佳的选择。因为,每当她大湖扬波之后,必定会有骤起的暴雨和迅猛的冰雹结伴而来。他说劈头盖脸的杀气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归途中有一片遇水就毕露狰狞的湿地沼泽……

  可我不想离去,因为我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才目睹了她的容颜。但我又必须辞别,因为我听到她说:你们快走吧!沼泽不是谎言。

  在我举目仰望苍天时才骤然发现:虽说太阳依旧高悬,但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或柔似羊绒,或重如金属的云彩,顷刻间便把那轮疾驰天庭,光芒四射的金轮围困在越积越厚,继而铅云密布的中天,任凭它怎样铿锵地飞旋也碾压不出一片朗丽的晴天。

  在我平眼瞭望荒原时,霎然看到了奔跑于大地的云影,居然比掠过发梢的朔风还要迅疾。而恰在此时,果然就有一声雷鸣从天而降,仿佛直落哈拉淖尔的心脏。哈拉淖尔随后便掀起了波涛汹涌、澎湃堆雪,令人瞠目结舌、思维空白的滔天巨浪……

  于是,我伸开手掌抹去飞溅满脸的浪花,迈开被浪潮打湿的双脚对朋友说:走吧!千万别让那片逢雨就笑逐颜开,见水就灵魂出窍的沼泽湿地看见咱们深陷泥潭、挖泥垫石、狼狈不堪的模样……

  让我值得庆幸的是,我们躲过了比飓风还要恐怖的雷雨。

  叫我深感欣慰的是,我们邂逅了比火焰还要炽烈的阳光。

  使我终身难忘的是,我们看到了比雪莲还要娇艳的石花。

  令我刻骨铭心的是,我们踏探了比原始还要蛮荒的巨石。

  逃逸了雷雨瓢泼之势,透出云层的斜阳依然灿烂。漫步在斜阳之下——这片巨石横卧,石花斑斓,犹如海洋般辽阔无垠的巨石荒原。

  我不禁叩问滑向西天的斜阳:巨石从何而来?又将去往何方?

  太阳说:除了山崩地裂,海走林逝,冰川肆虐,洪流汹涌,还有什么力量,能把万丈巨石像钢筋水泥凝固的楼群一样锻铸在荒原呢?它们是远古冰川的巨轮,却搁浅在风沙肆虐,雨雪无常的荒原。

  我不禁又仰问斜阳:难道只有洪荒之地,没有洪荒之力吗?

  而恰在此刻,一缕刺破乌云的阳光,温柔地抚摸着我因迅雷骤雨而惊恐不安的脸庞。于是,我在一块块陨石般坚硬的巨石上,看到了太阳正在挥动着金光四射的巨毫,饱蘸千万年日月研磨的浓墨重彩,描绘着一幅幅令我聚目凝神、惊叹不已的山水画卷——

  镶嵌在巨石上的铁锈色石花,显然已经与它融为一体,

  清晰的线条居然让我辨认出了团结峰周围的七座雪峰。

  浮雕在巨石上的浅黄色石花,预示着将与它相伴终生,

  明朗的图案竟然叫我看出了祁连山哈拉淖尔和伊克拉。

  盛开在巨石上的淡绿色石花,彰显出一朵朵柔弱的苔藓与一座座刚劲的巨石相互依存、生生不息、荣辱与共、海枯石烂的伟力。

  我从一滴滴罕见的雨珠浸润干渴的巨石,而后着床孕育、繁衍寅生、终究演化成一朵朵惊艳于世的石花中得到了生命的启示——

  海浪死了,但海水还在,只要海水不死,海浪还有复活的机缘。

  大山倒了,但山石还在,只要山石不烂,山石就有成岗的一天。

  雪莲谢了,但根须还在,只要根深蒂固,祁连就是雪莲的眷恋。

  流沙困了,但高风还在,只要风不停歇,沉沙还会卷土重来……

  这就是万古冰川开拓的洪荒之野——

  一块块巨石无不显现出气拔盖世的伟力。

  这就是千年苔藓烙印的踏石之痕——

  一朵朵石花无不蕴含着日月熔炉的浇筑。

  在从巨石之海返回德令哈的路上,一粒细沙居然刺痛了我早已苍茫无际的瞳孔,一股源自心底却从眼角流出的泪珠,从离开它的时辰便开始滴落,直到现在还未凝固……

  马海湖:九月柳红一幅画

  马海的大地有一团火,那是七月柳红燃烧的原野。

  马海的天空有一片云,那是八月柳红渲染的天庭。

  马海的记忆有点沮丧,那是九月柳红褪色的季节。

  马海的意境有些悲怆,那是十月柳红枯萎的时辰。

  而恰在此时,我为拍摄一组哈萨克牧民驾驭驼队,驱赶牛羊,迁徙转场的镜头,才有幸走进了梅朵豆蔻年华时曾经放羊的那片牧场,走进了当年的青岛知青王泽群曾经军垦的营房,走进了现已花甲的刘玉峰含泪书写的那段悲壮与辉煌……

  马海,鱼卡河的归宿之地,苍劲的红柳是它养育的千万儿女。

  马海,红柳林的漫漶之野,鱼卡河水是它们当之无愧的母亲。

  透过风中摇曳的柳丛,拨开眼前云雾般的蚊蝇,我看到一个远比我年长的哈萨克牧人,已经将数十峰骆驼串联成迁徙的队形。而远方,羊群踏起的沙尘正像五月的沙暴,滚荡在贫瘠的牧场……

  然而,一簇簇已经褪色,却仍在燃烧的柳红把我的双眼撩拨出两行滚烫的泪珠——因为,我看到了一堆堆任凭日晒雨淋,风吹沙打,依然坚硬如铁的红柳的骸骨,以及精灵般游荡在柳丛中的磷火,和手牵柳枝与其共同舞落夕阳的灵魂。我的感觉在驼铃摇响的时候,莫名其妙地游离了原有的设想,满脑子都是马海红柳讲述的故事——

  这里曾经是柳红尽情渲染的海洋。

  这里曾经是牧人梦寐以求的牧场。

  这里曾经是天蓝水清的湖泊湿地。

  这里曾经是飞禽走兽祥和的天堂。

  而今,马海的红柳依然绽放,只是残存的孤景面对洪荒。

  而今,马海的牧人依然放羊,只是牛羊难觅肥美的草场。

  而今,马海的湖沼依然存在,只是黄沙围困而衣衫渐宽。

  而今,马海也偶来走兽飞禽,只是惊鸿一瞥而不再留恋。

  此时,我忽然听到一声声比驼铃还深沉悠远的诘问——

  随风摇动的红柳在问撂荒的土地:是谁撅断了我的虬根?

  步履蹒跚的羸羊在问枯黄的瘦草:是谁断送了我的食粮?

  死水微澜的湖泽在问薄云的苍天:是谁盗窃了我的血脉?

  原本歇脚的鸿雁在问困顿的夕阳:是谁覆盖了我的家园?

  ……夕阳滑下山坡。驼队消隐暮色。马海一片苍茫。我也无言以对而黯然神伤——因为马海,这个曾经与红柳夺地要粮的沸腾之地,如今已经成为一个游牧民族——哈萨克平静祥和的定居村庄。

  此时,他们正在清真寺传来的祷告声中享用丰盛的晚餐。

  而我正是被冬布拉盛邀的异族嘉宾,满眼却是红柳残垣……

  哈拉湖:祁连凝视她作舞

  远古的祁连是何等摸样?我不想从山海经的描述中得到任何补缺的短板。面对泱泱大湖,我只想问她:是谁让你如此神秘悠远?

  是距离和时间——她用柔情的细浪舔舐着我沾满风尘的双脚。她用略带咸涩的清风亲吻着我挂满汗碱的耳廓说:遥远便是福分呵!

  哈拉淖尔(黑海),柯柯淖尔(青海)——

  一对曾经血脉同源却相见时难的同胞姊妹。

  柯柯淖尔(青海),哈拉淖尔(黑海)——

  两个曾经一衣带水却隔山眺望的至亲姐妹。

  曾几何时,她们忍受骨肉分离之痛,生死离别之苦,一个远涉千山万水驻足在日月山麓,一个固步冰峰雪岭自封于祁连山谷。

  她俩这一走一留,是昆仑鼻祖也不能更改的自然演变……

  她俩这一留一走,是祁连老人也无法计算的时光流年……

  既然上苍已经用日月雕刻的玉玺如此钦定,山岳河川又能何妨?

  千万年之后的今天,我闯过三道山门,涉过六条激流,穿越巨石横卧的九座山冈才走到她的面前——柯柯淖尔的妹妹哈拉淖尔。

  我不禁问她:祁连山所有的雪峰都被你囊括在湖中,你黑海的名称由何而来?是因为你躲得太远,藏得太深,高深得无法比喻了么?

  她凝视着碧空如镜的蓝天一味地沉默——

  她蓝得发黑的湖心犹如一孔天眼。她白得发青的细浪仿佛一环眼白。她一味沉默的凝视胜过天下所有语言。

  此时,姐姐已经是一枚传播世界的黄金名片,无论春夏秋冬都会有不同肤色,不同毛发,不同眼睛的万千游人前来领略她的大美:

  ——云集的千万只候鸟,是他们最想聆听的美妙音乐。

  ——洄游的千万条湟鱼,是他们最想欣赏的生命舞蹈。

  ——铺展的千万亩花海,是他们最想撩拨的金纱裙裾。

  ——冰封的千万顷湖面,是他们最想游览的玉宇琼阁。

  ——开湖的千万艘冰船,是他们最想领略的自然奇观。

  此刻,妹妹却依然是一个不施粉黛、素面朝天、深藏闺房的绝世佳人。无论春夏多么喧嚣,秋冬多么萧瑟,她都不会因孤寂而抱怨:

  ——冰消雪融的春天,千万条涓涓的细流就是我豪饮的乳汁。

  ——百花盛开的夏天,千万只款款的蜂蝶就是我高蹈的歌舞。

  ——万木霜天的深秋,千万匹缓缓的牛羊就是我迎送的宾客。

  ——千里冰封的寒冬,千万座熠熠的雪山就是我生命的依托。

  ——四季轮回的岁月,千万朵绒绒的雪莲就是我坚贞的守望。

  哈拉淖尔,你的此岸是我驻足的伊克拉——

  一片洪荒苍茫却万物竞胜争自由的生命乐园。

  哈拉淖尔,你的彼岸是我仰望的祁连山——

  一座横亘西部却千年守候阅春秋的生命之源。

  柏树山万年风霜她为伴

  这是一朵曾经不为人知的雪绒花,伴随着一株株无名的小草,在雪线上绽放、盛开、凋谢……而后又在冰雪中浴火重生,含苞怒放,重复着千万年生死枯荣——她就是傲迎千里冰雪的祁连雪莲。

  当我像手捧珍珠样的将她从石缝里轻轻捧起时,

  她冰清玉洁的花瓣竟然火焰般灼痛了我的掌心。

  而此后的情形更是令我触目惊心,让我悔恨终身——因为,翌日清晨,这朵被我像敬神一样恭敬在桌案上的雪莲,居然凋谢成一团灰白色的绒花,而且在我眼前轻如羽毛般的飘扬,利如箭雨般的霰射。

  我忽然顿悟:是我的爱慕之心,猎奇之手,剥夺了她在雪线娇艳绽放的权利,斩断了她在石滩繁衍生息的根须。

  我猛然觉醒:雪莲怎么能离开雪山呢……

  这是一棵曾经有名望的祁连圆柏,依附着一块块铁硬的岩石,在薄土中扎根、挺身、抽枝……而后又在岩缝里伸展虬根、依山就势、笑傲风雪雷电衍生迄今——他就是屹立悬崖峭壁的祁连圆柏。

  当我因为一次祭祀活动虔诚地将他峭立山崖的嫩枝折断时,他苍翠的枝叶竟然像坚韧无比的利刃刺伤了我紧攥的手掌。

  而以后的情景更是让我难于言表,令我无地自容——因为,次日黎明,这株被我像擎佛一样扛在肩头上的柏枝,居然枯萎成一束骄阳下的败柳,即使我搓痛拇指也无法用打火机燃起他驱邪熏浊的柏香。

  我忽然领悟:是我误读了先祖的箴言,错看了礼仪的本真,损毁了他傲立苍穹的意志,折杀了他铁骨峥嵘的容颜。

  我猛然明理:松柏怎么能离开高山呢……

  柏树山有种离开雪线就会瞬间凋谢的花,她的英名叫雪莲。

  柏树山有种离开母体即可枝叶枯萎的树,他的威名是圆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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